優化學科專業設置，高校如何“變陣”
蔡三發 同濟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荀 淵 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研究員 一流大學都是在服務自己國家發展中成長起來的
主持人：高等教育是一個國家發展水平和發展潛力的重要標志。“四新”學科建設（即新工科、新農科、新醫科、新文科）的提出，代表了高等教育的未來發展趨勢。在建設教育強國背景下，如何深刻認識不斷提升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契合度的重要意義？
蔡三發：首先，這有助于培養適應時代需求的高素質人才，為經濟社會發展注入強大動力；其次，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需求緊密結合，能夠推動科技創新，助力解決“卡脖子”問題，增強國家核心競爭力；第三，契合度的提升還能促進區域協調發展，提升教育服務社會的能力；第四，在全球競爭中，也有助于培養國際化人才，提升我國高等教育的國際影響力。這其中，學科專業是高等教育體系的核心支柱，是人才培養的基礎平臺，也是科技創新的重要結合點，學科專業的結構和質量對推進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服務支撐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一流大學都是在服務自己國家發展中成長起來的。高校要以服務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為導向，從國家和區域發展的重大戰略需求出發，主動開展有針對性的學科專業設置調整優化，建好建強國家戰略和區域發展急需的學科專業。因此，高校應該堅持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經濟主戰場、面向國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積極應對數智化、綠色化等未來科技發展趨勢，主動進行學科專業動態調整或者轉型升級，推進“四新”學科建設與布局，前瞻性建設面向未來科技發展的學科專業，更好提升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契合度。
荀淵：二戰后，在第三次科技革命帶來的經濟快速增長過程中，歐美研究型大學在主動適應產業升級、技術革新的過程中迅速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進入21世紀，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躍升帶來的第四次工業革命，特別是數字、智能技術賦能的經濟產業發展模式的快速迭代，大學以產學研合作、產教融合等各種模式日益滲透于日新月異的經濟、社會發展與產業、科技成果轉化之中。由此，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契合度的提升，既是市場驅動的高等教育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策略選擇，也是由此帶來的高等教育改革與發展呈現出來的典型特征。
在建設教育強國的過程中，提升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契合度，要以國家戰略、市場需求和科技發展為牽引，持續優化學科結構與動態調整專業結構，尤其是加強基礎學科、新興學科、交叉學科建設，推進跨學科人才培養模式改革，加大科研組織形態與產學研合作模式的創新。在人才培養上，通過大數據支持的大規模人才需求調查與分析，深度對接產業、行業、企業對各類人才尤其是創新型人才的素養、能力的要求；在科學研究上，通過持續優化科技成果轉化機制以縮短實驗室研究成果轉化、孵化為新技術、新產品的過程，及時滿足企業對新發明、新技術、新產品的需求；在直接服務社會的各種活動中，優先推進行業、企業需要的資本、技術等方面的咨詢、服務與人力資源開發的需要。
加大以問題解決為導向的創新人才培養力度
主持人：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明確，要“完善學科設置調整機制和人才培養模式”“要緊緊圍繞國家需求和群眾關切推進教育改革發展”。建立科技發展、國家戰略需求牽引的學科設置調整機制和人才培養模式，著力加強創新能力培養，高校應以哪些方面為抓手？
荀淵：可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一是建立全國性、區域性與集群性的同類專業結構優化與動態調整聯盟，從國家戰略、市場需求和科技創新等方面出發，開展五年一個周期、面向企事業單位的人才關鍵能力與技能需求的大規模調查，基于大規模調查的精準數據分析，對學科、專業及其課程設置進行動態調整與優化。
二是結合大規模調查的精準分析，加大以問題解決為導向的創新人才培養力度，特別是以科技創新對創新人才關鍵能力與技能的實際要求為牽引，打破傳統的學科、專業結構及其帶來的學科、專業知識間的壁壘，大力推進跨學科、跨專業人才培養模式的創新，探索在交叉學科、邊緣學科及其相應的新型教學科研組織中加大創新型人才的培養力度。
三是加大產學研合作、產教融合過程中創新人才培養力度，將創新型人才的培養置于企事業單位管理、技術改造與升級、新發明與新產品研發的一線，在真實的工作情境中以科學技術轉型、工業企業發展、生產生活需求等問題的解決為導向，提升其將理論知識轉化為實踐創新、以理論關照實踐并反思教育教學與科研的能力。
當然，在學科專業動態調整與優化的過程中，重點是以創新型人才的關鍵能力與技能的培養為目標與邏輯主線，重構整個課程體系、結構，要避免簡單地將不同學科知識以課程的形式拼湊、組合在一起的做法。
蔡三發：一方面，要加大對前沿科技領域的學科布局，如人工智能、量子信息、集成電路、生物技術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相關專業。另一方面，要重視傳統學科的升級改造，使其更好地適應現代產業發展的需求。
要完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體系，推進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優化人才培養模式，推動小學、中學、大學銜接的拔尖創新人才培養，推動本研貫通培養，實現本科與研究生教育的緊密銜接，強化基礎理論與前沿知識的融合，在扎實培養專業技能的同時，注重創新能力和原創能力培養。通過打破聯合培養壁壘，強化產學研協同共育機制，培養學生知識能力與場景應用貫通融合、基礎科學與工程技術深度融合、科技前沿與行業發展交叉融合的創新能力。自主培養一批能夠服務國家戰略與新質生產力發展需求，具有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高素質人才。此外，要強化國際化教育，拓展學生全球視野。
引導高校辦出特色，避免“千校一面”
主持人：堅持特色發展、避免“千校一面”，是世界一流大學建設過程中的重大考驗。《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明確提出“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要求“引導高校在不同領域不同賽道發揮優勢、辦出特色”。如何理解“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的重要性？
荀淵：作為高等教育改革與發展的一個關鍵舉措，“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有著堅實的理論與實踐基礎：一是作為生態系統多樣性理論在社會科學領域的應用，高校與高等教育系統的多樣性與其采取的多樣化、差異化發展策略，被視為高校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知識社會轉型對人才、科技與服務社會多樣化需要的必然選項；二是在20世紀下半葉工業化進程持續推進與科學技術革命加速發展的進程中，為適應國家、社會、家庭對高等教育需求的變化，高校普遍采取了一種與之適應的、差異化的發展策略，實時調整高校管理結構、人才培養方案、課程教學大綱、專業培養目標以及創新人才素養能力，從而在學科、專業、組織、制度等方面呈現出一系列的改革與典型示范，因此高等教育也在總體上同樣呈現出一種“百花齊放”的多樣性。
中國高等教育經歷了二十余年的快速發展，高等教育體系呈現出一種多樣性與同質性并存的局面：一方面，研究型、應用型、技能型高校的類型劃分逐漸成型且都獲得了充分的發展；另一方面，由于同類高校在辦學定位、組織形式與教學科研模式等方面的相互借鑒與模仿，在日漸激烈的競爭環境中出現了同質性發展的現象。因此，“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無疑是在高校內部、高校之間和整個高等教育系統中引導、鼓勵、促進多樣化、差異化的轉型策略，以靈活應對國家、社會與市場對教育、科技、人才的要求，并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尋求科技、人才和成果轉化的特色與優勢。
蔡三發：要提高對“分類推進高校改革發展”必要性的認識。首先，我國高等教育已進入普及化階段，社會對人才的需求日益多樣化，分類改革有助于高校明確自身定位，精準培養各類人才，滿足不同行業和領域的需求；其次，分類改革能夠引導高校辦出特色，避免“千校一面”，提升高等教育整體質量；第三，分類改革有利于優化高等教育資源配置，根據不同高校的類型和特點，精準投放資源，提高資源利用效率；第四，分類改革也是推動高等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舉措，能夠為高校發展提供更科學的政策支持和評價體系。
根據《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要求，應該從研究型、應用型、技能型三個維度發力進行高校分類建設與評價，引導高校形成各自的特色發展道路，以更好滿足國家和社會的多樣化需求。研究型高校以培養學術研究和創新人才為目標，強化基礎學科建設，推動學科交叉融合，培養學生的科研能力和創新思維。應用型高校以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為導向，培養具備實踐能力和創新精神的應用型人才。技能型高校聚焦生產、管理和服務一線，培養掌握特定技能的高素質技術人才。同時，即使是同一類型高校，也可根據國家或區域需求以及學校自身學科專業優勢，強化質量、特色和貢獻導向，引導不同高校提升能力、追求卓越、建設一流、服務需求。
探索建設“未來學科”，服務新質生產力發展
主持人：2025年，上海將首批布局包括量子科技、機器人工程、變革性材料等在內的11個未來學科。同時，上海將建強集成電路、人工智能、生物醫藥三大先導產業緊密相關學科。高等教育改革如何注重適應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迭代周期不斷縮短的趨勢，進一步做好以“教”為“科”服務、為“產”育人？
荀淵：在高新技術與國際競爭的雙重裹挾下，科技與產業變革的速度越來越快，第六次產業革命的號角即將吹響，全球進入科學與技術的高度活躍期，從工業化到信息化、智能化的轉變改變了全球的供給與需求結構。然而，越是原始創新、重大發明/發現以及“卡脖子”技術，越需要投入足夠多的時間。為此，高校作為人才與資源的聚集地，要以集體力量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產業競爭之中占據優勢地位，適應科技演進和產業變革迭代周期不斷縮短的趨勢。
具體而言，高校必須自主、積極地對接產業、企業技術變革的趨勢與需求，在傳統優勢學科的基礎上，持續推進新興學科、交叉學科建設，貫通高校基礎研究、應用研究與實驗開發設計，實現從教育教學、科學研究到產業化的全鏈條式知識生產，在“技術-科學”“問題-發現”中顛覆傳統的知識生產路徑，自主適應經濟社會發展對新技術、新發明、新工藝與新產品的需求。
未來學科對接新興產業、技術與領域，所以要跨越知識、組織、結構的合作邊界，通過知識網絡協調人、技術、工藝產品、資金之間的關系。就像當初沒有人能預料心瓣膜的研究可以推動未來噴墨打印機發展，更不會有人預料到MIT數據壓縮研究直接導致了數十年后CD機的誕生。未來全球20年的發展趨勢集中在量子計算、區塊鏈與機器人等各類數字技術、生物技術以及物理技術，高校要時刻關注傳統學科以外的目標以及科學技術的新興潛力，實現新型技術與新型人才儲備，以未來學科的設立大力呼喚、培養“從無到有”“從0到1”的創新性研究與應用轉化，不斷創造產學研一體化的新模式與新業態，并將技術創新視為產學研合作的核心動力，擴大全球創新合作版圖，與更多具有先進技術的國家結成科技同盟，共同致力于全球性難題的解決。
蔡三發：教育、科技、人才是推動國家創新發展的三大核心要素。高校必須構建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的協同機制和創新生態，推動三者深度融合、相互支撐，形成合力，以提升國家創新體系的整體效能。應統籌教育、科技、人才資源，打破部門壁壘，實現資源共享和高效利用，例如將科研資源向教育教學傾斜，推動科研成果轉化為教學資源；將教育資源向科技創新傾斜，培養具有創新能力的科技人才；將人才資源向重大科技項目傾斜，組建跨學科、跨領域的創新團隊等。
高校強化基礎研究與交叉學科突破，不僅能夠催生顛覆性技術和新興產業，還能為國家科技自立自強提供堅實的理論支撐和知識儲備。基礎研究作為科學體系的源頭，是科技創新的根基和先導。隨著科學問題的復雜性和綜合性日益增加，基礎研究需要多學科交叉和協同攻關。例如，氣候變化、能源危機等全球性問題的解決，離不開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多學科的共同努力。在大科學時代，基礎研究是搶占科技制高點的關鍵。例如，量子科技、人工智能等前沿領域的競爭本質上是基礎研究能力的競爭。高校應聚焦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優化學科布局，重點支持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基礎學科的發展，通過設立專項基金對基礎學科建設和基礎研究加大長期支持，聚集一批高水平基礎研究人才，在某些前沿方向構建頂尖基礎學科團隊，探索面向世界科學前沿的原創性科學問題發現和提出機制，促進原始創新，提升基礎研究的組織化程度和創新效能。
交叉學科突破是推動科技前沿發展的重要動力。通過設立交叉學科研究中心、舉辦跨學科學術論壇、鼓勵跨學科合作研究等方式，發揮高校多學科和綜合性的優勢，促進學科間的協同創新。特別是在人工智能、生物醫藥、新能源等領域，推動多學科交叉融合，形成新的學科增長點和科技突破點，探索建設“未來學科”，服務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需要。
學科專業是高等教育體系的核心支柱，是人才培養的基礎平臺，也是科技創新的重要結合點。一方面，要加大對前沿科技領域的學科布局，如人工智能、量子信息、集成電路、生物技術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相關專業。另一方面，要重視傳統學科的升級改造，使其更好地適應現代產業發展的需求。——蔡三發
高校必須積極對接產業、企業技術變革的趨勢與需求，在傳統優勢學科的基礎上，持續推進新興學科、交叉學科建設，實現從教育教學、科學研究到產業化的全鏈條式知識生產，在“技術-科學”“問題-發現”中顛覆傳統的知識生產路徑，自主適應經濟社會發展對新技術、新發明、新工藝與新產品的需求。——荀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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