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失敗的氣候改造工程
19世紀下半葉，西方大眾傳媒都在講述有著相似結尾的故事，即歐洲殖民者進入北非沙漠探險，曾郁郁蔥蔥的某處，因氣候變遷成為荒漠，且沙漠化仍在繼續。當時人們對環境惡化甚至未來氣候災難產生了極大的擔憂。
為了對抗干旱化與荒漠化，從19世紀中葉開始，旨在改造環境和氣候的大型工程應運而生。世界多個干旱地區的探險家、工程師和殖民地官員開發了一些項目，希望利用工業技術的力量，將沙漠轉變為肥沃的土壤，讓氣候適合歐洲人居住，并在此從事農業生產。
雖然這些工程在理論基礎上與今天的氣象學、地質學等學科相沖突，且遠遠超出了當時的工程技術水平與國家能力，只存在于規劃中，但這揭示出這些氣候工程及其背后的氣候理論都深深植根于殖民主義，同時說明氣候問題并不是從20世紀90年代突然由“復雜的科學問題”轉變為“熱門的政治問題”，而是從一開始就是高度政治化的。美國環境史學者菲利普·萊曼的《撒哈拉海計劃：技術、殖民與氣候危機》講述的就是關于大型氣候工程的故事。
《撒哈拉海計劃：技術、殖民與氣候危機》， [美]菲利普·萊曼著，趙昱輝譯，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24年8月出版，定價：79元。（出版社供圖）
宏大的工程
本書涉及的3個大型工程分別是法國工程師弗朗索瓦·魯代雷19世紀末的“撒哈拉海”計劃、德國建筑師赫爾曼·索爾格爾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亞特蘭特羅帕項目，以及德國景觀建筑師海因里希·維普金-于爾根斯曼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東方總計劃”。
“撒哈拉海”計劃是用運河將地中海的水引入最靠近突尼斯海岸線的吉利特鹽湖，并以此為基礎將整個鹽湖盆地還原為古希臘學者希羅多德曾描述的內陸湖泊，淹沒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境內的大部分沙漠。海水構成的咸水湖雖然不能直接用于灌溉，但水體蒸發將產生更多降水，從而逐步改變該地區氣候，為歐洲人獲取新的定居地，也方便法國勢力深入內陸。
與之類似，亞特蘭特羅帕項目的方法是，向撒哈拉沙漠輸送大量的水以改變當地氣候。但它的工程更為宏大，首先要在直布羅陀海峽建一座切斷地中海從大西洋獲得水源補給的大壩，再安裝巨型水力發電機，等地中海緩慢蒸發，就可利用大西洋和地中海的落差發電來彌補歐洲迫在眉睫的能源缺口。
該項目甚至認為有余裕水量開發非洲，即將海水抽送至撒哈拉沙漠，形成可供通航的大型湖泊，以此提高降水量改變環境與氣候，為歐洲“過剩”的人口提供棲居之地，創造一個能夠擺脫環境惡化與現代文明弊病的全新社會，而此處的非洲居民則要全部遷入撒哈拉以南的非洲。
“東方總計劃”則試圖阻止東歐的“草原化”，并進行徹底而全面的景觀與居住改造。其中景觀改造的核心是種植灌木籬墻和森林以遏制草原，同時開鑿湖泊和水庫增加降水。
拋開其政治內核及技術樂觀主義與文化悲觀主義，這3個大型項目的共同之處在于假定氣候的純粹區域性解釋，因此認為可以通過改造環境地貌的地面干預影響該地區氣候的長期變化。
失敗帶來的思考
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大氣物理學和基于計算機的氣候學的發展，從全球大氣過程的影響中推導出局部天氣和氣候條件的范式日益成為主流，全球變暖與局部氣候影響之間的聯系逐漸成為長期研究的對象。此后的研究者不再像19世紀處理撒哈拉沙漠問題的地理學家和地質學家那樣，從局部荒漠化的氣候變遷推演全球過程。
雖然這3個設想都未付諸實踐，但到20世紀下半葉，人們仍然想通過地面干預建設氣候工程，如蘇聯通過實施灌溉和建造水庫引發氣候變化，從而將大片干旱土地變成沃土。
雖然歷史研究已經表明處理荒漠化問題帶有政治色彩，但本書強調，作為一個現實存在的問題，荒漠化不能只是通過單方面改變土地利用方式予以解決，它實際上與全球大氣現象有關。因此，在實踐中應始終保持對知識體系與工程項目整體的敏感。
正如作者所說，本書旨在對這些問題作出解答：究竟是什么促使歐洲人開始思考大范圍的氣候變化問題？換言之，他們為何擔心大范圍的氣候變化會將郁郁蔥蔥的森林變成無邊無際的沙漠？工程師如何以及何時何地從理論中找到靈感，設計出這些試圖將沙漠變回森林的工程項目？關于氣候變化和變化中的氣候理論又是如何融入20世紀上半葉的政治地理學和文化悲觀主義哲學中的？
無疑，盡管這些計劃都失敗了，但其仍然影響著今天的氣候工程學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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